◎以母之名
我们说着说着，就说起了
她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
很沉重的话题
很随意的出口
 
经年的风湿病
让她周身所有的骨头都变了形
哪里都是浮肿
却撑不起骤减的体重
 
未及暮年，已经过的像个老太太
一个人守着诺大的院子
只有一颗梨树，一颗枣树
还有常常等待
却回不来的儿女、丈夫
 
走一步路，对你对我，都轻而易举
甚至于她的小外孙，都开始不费吹灰之力
可对她而言，则是涅槃的痛楚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双脚着地
走完一条路
就已经有多少年
没有安静的在梦里睡熟
 
我们都曾怨过她
怨她耽误了儿子找媳妇
怨她耽误了女儿的前途
怨她耽误了丈夫的大路
怨她拖累了家庭的脚步
 
可是我们凭什么怨她？
生一个孩子，落下一身的病
生三个孩子，落下一生的病
如今的我们，只看了结果，却再也不去想过程
 
想到这些，我当时开的车速是40迈
我用力的踩到120迈
尽管如此，我依旧追不上她衰老的速度
我多怕这个话题，怕的就像小时候打针
满地的用尽全力飞跑，不想被医生追上
我真怕有一天回去，屋子里只剩下屋子
却没了她的痕迹
 
他们都叫她，“桂林嫂”“贵芹”“老郑”“二妮儿”
而我叫她——娘
 
◎与子书
母亲现在唯一的宝贝，是来自我淘宝
五十六块钱买的一根塑料拐杖
上头有个小小的手电筒
母亲说，有了这点光，黑夜里便不怕一个人在家
那是我心血来潮，给母亲买的唯一的礼物
送到她骨头已经变形的手中
她第一句话问的是，多少钱？我笑笑没说话
母亲说，院里有小树，砍一棵
就能做一个，花这钱干嘛
我看着她指的那棵树，那是偌大的院子里
唯一陪着她的生物
 
后来，不管到哪里，母亲总是带着它
好像是个宝贝疙瘩
家里的门台四十五度，又长，我用几秒钟就能上去
而她需要十几分钟，中间还要停顿好几下
 
给开的药，每次问她，她都说不管用
有一天，我带着她去看了开药的医生
母亲对他说，你的药管用，就是三十块一剂太贵了
走出诊所门口的时候，母亲拿起了那根拐杖
艰难的往车的方向行走
 
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
她从前有很多宝贝，但大部分都被我搬空了
这其中，也包括我
 
◎老友记
还有人在不断地给母亲朋友圈里
转发的鸡汤点赞
他们是:卖保健品的小王
卖净水器的小李，推销保险的小张
他们都留下了评论:
意思是这篇文章写的真好
阿姨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母亲挨个回复了，而且很认真
 
每过一个节日的时候
他们也从不缺席问候
而此时，还多了一些人
他们是:卖房子的小刘
卖车子的小马，推销棺材的小沈
他们的祝福都很长
看上去无比温馨
母亲对每个人都回复了谢谢，而且很用心
 
我想在她的手机里，找找我的存在
我翻啊翻，微信消息里最底下是我发的
内容是:妈，给我打500块钱，急用
时间是:3年前
 
我曾经怒斥她，把儿女孝敬的钱
都买了保健品，净水器，保险
可是仔细想想
她的钱，不过是给了她的老朋友
并没有，乱花一分
 

作者简介：

      陈赫，男，汉族，1992年生于河北邯郸，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结业。曾服役于解放军某部，新作发表于《四川文学》《星星》《诗潮》《诗选刊》《诗林》《草堂》《牡丹》《石油文学》《延河》《香港文汇报》《解放军报》等数千家报刊，先后获得第三届农民诗人奖等全国奖项多次。现为某纯文学杂志编辑，中国邯郸•雁翼诗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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