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理论
美学研究
时间：2023-05-12 20:06:03 来源:原创 作者：张港 点击数：50248
柱础
作者：张港
华唐将要入梦，听到爷爷房间有奇怪的声音，急忙来看。可把华唐吓着了，爷爷趴地板上，像一条没有尾巴的鳄鱼，他打着手电照沙发下，头快伸底下了。见华唐来，爷爷自言自语：“不能呀，不能丢呀！怎么就没了？”
华唐伸手拉爷爷，嗔怪：“快起来快起来。这个家，都找遍了，再找也是没用。”
“唉！李教授，李教授等着呐，这可怎么办？人家等着。”
“爷爷，你都八十多了，别这样呀！实在不行，我去齐城一趟，拍张照片回来，不就得了。”
“好哇！——你去？那，那行么？——那也行吧。就替爷爷去块心病吧。唉！我这关节病，要不还是我去？”
爷爷又翻上柜子了。
“爷爷，我去，我就去，就这个周六——别翻了。”
爷爷抱出的是酒瓶，他晃晃，指甲弹弹，又抱出架崭新的相机，高级的——他什么时候买了这个？
爷爷老眉老眼笑了，笑多了许多纹条，灵活地摆弄着相机，叮嘱：“不能用手机，得用这个。不能拍一个角度，得各个角度；不能只拍近景，背景也不可少。多拍。快去快回啊！急呀！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万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程爷爷，他可以帮你。等你回来，叫上李教授，咱们——我这有好酒！”
去火车站一路，高楼丛丛，喇叭声声，堵车时，华唐开始想事：唉！爷爷这辈子，基本算是给了齐城市那座王爷府，他是这座古建筑的守门人，守了五十年的门。华唐从没到过齐城，更没到过那王爷府，但无数次听爷爷讲述，爷爷一次次让他看照片。渐渐华唐明白了，这王府并不是普通的王爷之府，它是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融合的代表建筑，特别的是王爷府的柱础。通常柱础上雕的只是花纹，奇怪的是，王爷府的柱础上却有图案化的文字，一直没人能识别的文字。爷爷为柱础拍过照片，可却鬼使神差地没了。
出站，华唐深深吸一口气，齐城的天果然蓝得很。城市虽然陌生，但有高德地图，一搜就找到了王爷府，王爷府在城郊风景区内。有了好相机，到了地儿，拍拍一拍，然后就是回程。现代交通，现代相机，一切简单。照片拿到了，为爷爷去了一块心病。想到这儿，华唐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仿佛看到爷爷与李教授眼睛闪光，杯子一撞，清清亮亮一声，然后嗞一声，下去一口。
打上车，司机大讲王爷府：“带劲儿，老带劲儿！去的人可多了。”
“你常去？”
“送客人，我自己不进——门票，门票可不贱哟。不要门票时，没人去，现在收了门票，人多得很。”
王爷府果然气派，红墙金瓦，彩绘油漆，游人让导游领着，拥挤着，举着手机。华唐兴致勃勃，拍大门，拍飞檐，拍斗拱，然后寻找柱础。
看到柱础，华唐傻了：根本没有爷爷说的奇怪文字——柱础是水泥制品。找了所有的柱础，怎么找也是失望，全水泥的。
游人惊异地围上华唐，纷纷对柱础拍照。导游说：“这叫柱础。柱础就是柱子下的垫石，它承受着房屋的重量，又防止木柱潮湿腐朽。已经有八百年的历史了，我们中国文化的宝贵遗产——我们往前走，精彩在下面。大家跟上。”
华唐问管理人员，管理人员说：“你往上看呀，好看的都在上边。看底下干啥！”华唐有了落水的感觉，这可怎么办？回去怎么跟爷爷说。
华唐忽然想到爷爷交代的程爷爷。拨通程爷爷电话，程爷爷说：在北关大街一个红绿灯见面。
红绿灯下，车轮滚滚，步履匆匆。
华唐与程爷爷相认。老爷子清癯儒雅，屈子之风。握手后，老爷子却不放开，说：“等等，等绿灯。”
华唐扶程爷爷：“我扶你才是。”
“不是，不是。跟着我。”老爷子不撒手，反倒用上力气。灯绿了，可以通过了。老爷子扯华唐，弯弯老脚量开大步，嘴上数着一二三。到马路中间，老爷子手杖在柏油路面上狠银一杵，腰一弯，大声道：“这，就这！看好了，就这——”
汽车嘎的一停，破裂之声。戴红袖标的人大喝：“快走！红灯！”
过了马路，老爷子一口猛喘，手杖指刚才那地儿：“这儿，就是这儿，这儿就是王爷府的大门。”
“啊——”
“王爷府，动迁了！扒了！拆了！你看到那个，是，是重建的！”
老爷子带华唐走了几步，是拦着的建筑工地，看得出并没有施工。程老爷子手杖从一台钩机画一条线到一台水泥搅拌机，说：“石柱础，就从这儿到那儿。”
出租车上，一路歌曲：“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怎么回家呀？有只手在心上肋上乱抓乱杵，华唐感觉回家很可怕，自己成为一条秤盘上不再挣扎的鱼，他关上眼睛。忽然想到，只是与程爷爷挥一挥手，就转身了。太失礼了。
华唐拨通程老电话。电话里：“走了啊——走了啊——还来么？”接着是抽抽嗒嗒的哭。像受了大委屈的小孩子。
作者：张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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