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是南宋第一词人，他的词风兼有豪放、婉约之意，无论是写金戈铁马，还是写似水柔情，都有传世佳作。

作为一位高产的原创作者，辛弃疾事实上还创作过一些“集句词”。这些词的创作方式，其实上就是“抄袭”前人成句，再把它一字不改地“拼凑成篇”。

“集句”的创作，听上去像当代网络上说的“碎尸抄袭”或者是“融梗抄袭”。不过在古代，这种创作方式是很正常的。

从宋代的王安石开始，许多的诗词作家都创作过“集句诗词”，他们以这种方式来进行“创作练习”。

因为这些作品一般不会用于发表盈利，并且被“抄袭”者，早已经作古了千百年，所以整件事情看上去并不存在任何道德和法律上的问题。

只是由于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其“原创度”都是很难界定的，所以后来者并不太推崇这种行为。

不过在众多的“集句诗词”当中，也的确有一些“拼凑前人成句”之后，创造出了不错的意境的作品，它们依然会被收录入诗人词人的作品中，比如我们要提到的这首词就属于这种情形。

《忆王孙》赏析

《忆王孙》——南宋·辛弃疾

登山临水送将归。悲莫悲兮生别离。不用登临怨落晖。昔人非。唯有年年秋雁飞。

词作大意：

感谢你不辞山高水险，一程又一程地为我送别。令人悲痛的是，我们刚刚才相识，转眼间又要活生生地分离了。

请不要怨恨落日余晖的无情，物是人非，江山犹在。当尘世的繁华散尽之后，只有秋天的大雁，还会年复一年地向南飞。

这首词中的五句句，全部各有出处。第一句出自宋玉的《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宋玉在《九辩》中描写了一位失意的贫士，眼中看到秋天的草木摇落，四处产生了一种衰败景象，于是开始触景伤情，自哀自怜。

为了表达这个贫士心中那种受伤的感觉，宋玉用游子离家远行，登山临水与朋友送别的情形比喻自己心境的悲凉。

辛弃疾直接把末句用到填词的开头，表达的也是同样的伤感情绪。不过不一样的是，《忆王孙》的词中人悲伤的起因，是真的要与友人分离。那么，这位友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词的第二句出自屈原《九歌·少司命》：“哀莫哀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辛弃疾摘走了前一句，事实上也带走了后一句暗含的意思，那就是“新相知”。

这位与《忆王孙》词中人送别的朋友，其实是刚刚才认识的。他们二人一见如故，相处得也十分和谐。

但是很可惜，没过多久他就因故要远行了。朋友不辞山高水险地送了他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就这样与他分开。

因为那是在古时候，古代交通不便利，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往往要走上好几个月。除了行商者外，家境贫寒的人鲜少远游。所以朋友一旦远行，之后往往就很难再见了。

另外，辛弃疾填写这首“集句词”的时候，可能是幻想出了一个自己将要与朋友告别，北上出征的场景。

假如是要上战场，那么他们的分离，就是一场生离死别了，因此他才会在前面极度渲染分手场景的悲凉。

词的第三句出自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要想理解句子的意思，就必须得理解杜牧这首诗全文表达的内涵。

杜牧这首诗是讲他在秋天重阳节到来的时候，与一位朋友带着酒壶，一起到山上去饮酒发生的事情。

在饮宴的过程中，杜牧感叹人生中快乐的时间太少了，佳节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忘记烦心的事情，只管把菊花插在头上，尽情地玩耍。用一场痛饮，来报答重阳节。

千万不要学习古人，专门在这一天头上顶茱萸，到山顶上去怀念异乡的亲人。看不到亲人又要伤心，于是开始埋怨落日余晖的无情。

最后杜牧感叹，人生短暂是古往今来的定理，死亡终将来临 ，谁都逃不过。如果像齐景公一样，看到国都的繁华，就担心自己不能永久活着享受下去，于是对着牛山落泪就很搞笑了。

辛弃疾摘用了杜牧诗中的第六句，“登临”一句在杜牧原诗中有暗示重阳登高怀亲的传统，这种传统代表的是一种为了思念亲人而采用的“仪式”，所以用到《忆王孙》里，可以理解成：

此地一别后，我或许会死在远方。但是人的生命本来就是这样短暂的，谁都会走向死亡，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怀念我了。

词的第四句出自苏轼《陌上花》：“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这首诗里原来有一个典故，说是吴越王钱镠的妃子每年的春天都会去临安省亲，钱镠写信对妻子说“小路上的野花盛开了，你可以慢慢地走回来”，意思是让她欣赏沿途的风景。

苏轼写诗的时候，吴越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他只是在描述一个国家灭亡之后，遗民心中久久不能忘怀的过去。

因为受限于格律，辛弃疾只摘了“江山犹是昔人非”的后三个字。但是他想表达的，却是南宋人民对逝去的故国、故都的怀念。

最后一句出自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燕飞。”

这首诗是讽刺汉武帝之作，写汉武生前巡幸河东时，地方百官举办隆重的宴会迎接圣驾，当地的百姓倾城而出围观盛景。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每日都在饮宴歌舞。

从表面上看，这个国度是繁荣兴盛的，可是等到汉武帝一死，那些舞榭歌台，转眼就变成了荆棘与尘埃。人不见了，繁华也消失了。只有怀旧的大雁，才会在秋天飞过去看一下。

辛弃疾借用这一句诗，指控南宋的皇帝与大臣们只是贪图安逸，不顾国家生死，也不顾遗民血泪，夜夜笙歌的罪行。

这种醉生梦死的行为，最后会让像辛弃疾那样的主战派们，一生的功业都化为梦幻泡影。有了这一班君臣，收复故土的愿望怎么会成功呢？

时间拖久了，迟早有一天，朝中所有主战派都将死去，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北征”二字了。黄河以北的土地和人民，也再也回不来了。唯有秋天的大雁，还会年复一年地飞回南方。

结语

“集句词”看上去似乎就是“抄袭”别人的成句，但是辛弃疾这首《忆王孙》在集句的情况下，利用前人的诗赋，为自己的作品打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的情境。

全词从与朋友的分别时写起，一直写到了个人生命的短暂，再写到了人生正确的价值观问题上面。

与爱人、友人分开是痛苦的，“生别离”本来就意味着某种死亡。但人总是要死的，既然结局无法改变，就请忘记悲伤。更不要去做那些明显会导致你伤感，却于事无补的事情。

因为人生短暂，所以一定要活得有意义。绝不能过分地贪图享乐，而忘记了肩负在自己身上的重大使命。只可惜，一个人纵然有远大的志向，但是单凭个人的能力又怎么能力挽狂澜？

于是我们只能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宴宾客，再看着他楼塌了。人生遗憾终难免，当世间的一切化为黄尘腐土时，只有秋天的大雁，还会每年如约而来。

这首集句词的优点在于借用前人成句，以渐进的叙事手法，情理交融地展现了辛弃疾对于人生和理想的看法，以及对南宋王朝当权者的批判。

另外，尽管词的开头和结尾显得十分伤感，但是词的高潮，“不用登临怨落晖”一句却显得很洒脱。这说明作者在实现个人理想方面，是不计成败，不问结果的，充满了浪漫主义精神。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辛弃疾的“集句”已经超越原文表达的范畴，有了自己的原创性与升华后的思想性，因此得到了后世的一致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