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柳絮因风起

文/喜春来

许多年以前，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许多年以后，下了一场血，纷纷扬扬的是血，不是雪。

许多年以前的那场雪，下得很大，下得很美，下得很有诗意。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叔父一时兴起，拈须吟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兄长答：“撒盐空中差可拟。”你脱口而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叔父大喜，赞你有“咏絮之才”。你也因“咏絮之才”而名满天下。

那时，你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尚未婚配。叔父说要为你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你相信叔父的话，因为他是疼爱你的。你羞涩地期待着，期待着一个玉树临风、锦绣文章的少年郎，陪你在春天的暖阳里看花，在秋天的晚风中赏月，在夏天的阴凉里作文，在冬天纷飞的雪花里吟诗。

叔父十分重视你的婚姻大事。你一出生就拥有泼天的富贵，你还拥有冲天的才气，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呢？叔父对众多的世家子弟做了全面地考察和比对，然后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好的青年才俊。那个青年是乌衣巷的王郎，名门之后。

王郎风华正茂，器宇轩昂，稳重持成，书法一流。这是叔父对王郎的评价。你没见过王郎，但你见过王郎的书法，的确不错。所谓字如其人，人应该也不俗吧，你想。

第一次见识王郎，是在新婚之日。身着华服的王郎意气风发，风流倜傥。你更是明眸如水，光彩照人。一众宾客皆曰，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在世人眼中，王家和谢家皆是豪门大户，两家联姻自然是最佳的组合，后人还作诗云：“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王郎平庸，而且无趣，这是你没有想到的。王郎除了字还算出色，再无可称道的了。你喜欢吟诗作文，希望和王郎相互唱和，怡情山水，而王郎却对此毫无兴致。你写了文或作了诗，兴致勃勃地拿给王郎看，王郎随便扫一眼，便置于一旁，不说好，亦不说不好。你的一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此后，你时常一个人眺望远处的山峦，你的心孤寂得像旷野里的一棵枯草。

你没有想到的还有，王郎不思进取，一心只想修仙成佛，整日里神神道道的。你劝王郎多读有用的书，多做有用的事。王郎说修仙才是最有用的，王郎还说成了仙就能长生不老。对此，你唯有苦笑。

王郎没能修成仙，倒先做了鬼。

公元399年，孙恩起兵叛乱，攻打会稽郡。一时间，城内百姓人心惶惶。作为会稽郡守的王郎却毫不惊慌。不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是根本就没有做迎战的准备。王郎说，他有鬼兵守护，刀枪不入。这样的鬼话只有王郎说得出来，也只有王郎自己相信。

孙恩率叛军一路杀来，沿途血流遍野、哀嚎声声。你劝王郎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赶紧率兵卒平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王郎却说你多虑了，王郎说他早已布下了鬼兵鬼将，单等叛军前来自投罗网。你当然不相信王郎的鬼话，你焦虑不安，你忧心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王郎的鬼兵鬼将没能保护住王郎，更没能保护住他的儿子们。叛军长驱直入，王郎连同他的几个儿子皆被叛军斩首。当锋利的刀砍到他们的脖颈上时，鲜红的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这是一个少有的晴朗天，太阳异常地明亮，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那闪闪的寒光，和雪一样纷扬着的鲜红的血。

你来不及悲伤，你还有众多的人丁要保护。你披甲执剑，率家丁奋勇抵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叛军团团围困。面对叛军的屠刀，你毫不畏惧。你张开臂膀，将众人护于身后，厉声喝道：“放了他们！此吾一人之责，何关他人！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孙恩被你的凛然正气震慑住了，他没有想到，文采风流的你，竟然这般的英雄气概。

孙恩眼中的杀气渐渐消退，他将手用力一挥，带领叛军撤走了。 

你望着身首分离的王郎和儿子们，心一阵阵地抽痛，泪水随之滚滚而下。

此后的日子，每逢下雪，你都会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场雪，纷纷扬扬的。纷扬着，纷扬着，雪就变成了血。鲜红的血纷扬着，纷扬着……

你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个人简介：

喜春来。本名龚润芝，中国寓言文学研究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北作协会员。在《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民间故事选刊》、《小小说选刊》、《华文小小说》、《河北青年报》、《西南商报》等报刊上发过一些作品。有作品入选年选及多种选本。出版寓言《喜欢冒险的小伙子》（与人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