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理论
美学研究
时间:2023-03-27 11:39:47 来源:原创 作者:柳恋春 点击数:233126
《凤 头》
作者:柳恋春
一
车子爬上山坳,一座农家四合院映入眼帘。四合院掩映在竹林之中,本来很宽大的院坝以及院坝外边不小的水塘,从山坳看过去,给人的感觉,顿时小了一圈,就像是被人偷工减料做出的模型,有一些不真实。覃老太太看见这一切,特别亲切,先激动起来,嘴里念叨着:“回家了回家了!”
开车的老大向后望了一眼,见弟弟妹妹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太太,就打趣道:“妈,城里好还是农村好?”
老太太张着无牙的嘴,扭着头,乐呵呵的看着窗外,青青的麦苗一闪而过,随着汽车带着的风,轻轻摇摆着,就像是听到了统一的号令,很有节奏的往一边倒。几只竹鸡子,抬头望望汽车,扑棱着翅膀,“唧唧”的叫,瞬间消失在麦浪里。老太太笑的“呵呵”的,完全没有听见大儿子的问话,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状态,与在医院的时候,判若两人。
二弟提醒:“妈,大哥问你是城里好还是农村好?”
老太太虽然耳背,这下还是听明白了,回答:“城里有啥好的,麦子没有,竹鸡子没有,鸡也没有……”老太太的口气,满是骄傲。
三兄妹突然就笑了。
三妹逗着妈:“妈,竹鸡子能够比上城里公园的孔雀?麦子再好,也没有大酒店的捞饭好吃吧?”大儿子三女儿两家人,有点什么事情,都喜欢进大酒店,特别是孙子辈,大酒店的捞饭必点。第一次,女婿点菜的时候,三妹很不以为然,看着照片上的捞饭,奇怪了,这不就是大米饭浇点汁吗,再放一只海参、鲍鱼甚至萝卜片之类,就成捞饭了?而且,价格高的出奇。三妹当场就说不要。孙子外孙一起劝:“奶奶,这个好吃得很,你一定要尝尝。”“外婆,来这酒店,主要就是这个捞饭有特色,一定要尝尝的,不吃捞饭,等于没有来!”经不住劝,三妹就吃了一份,果然,同样都是米饭,大酒店的捞饭,还真的与众不同。从此,再进入大酒店的时候,三妹首先问有没有捞饭,或者,评判别人宴请的酒席,档次的高低,也以有没有捞饭,或者什么样的捞饭为标准。
老太太侧着耳朵,一脸凝重,不解的问:“又是那个犯法了,吃牢饭。”
老太太认真的样子,把老大逗乐了,他憋着,没有笑出声,也跟着打趣:“三妹,你告诉妈啊,哪个吃牢饭了?”
老二“嘿嘿”的笑了几声,装着很认真的样子,附和道:“是啊,哪个吃牢饭了?这得犯多大的事啊!”
三妹被气的不行,向老太太告状:“妈,大哥二哥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老太太充耳不闻,在车里不停的扭动,兴奋着说:“到了到了!”
这样一打闹,汽车就到了院坝。老太太被搀扶着,望着这个三个月未见的院子,突然陌生起来,颤抖着声音,突然问:“凤头,凤头,鸡,鸡……我的鸡呢?”
二
阳光照在院坝里,院坝里全是落叶。那些竹叶、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有了生命一样,跑来跑去。老太太一跨上院坝,就感觉不对劲。一时间,愣在那里。这种不对劲,是第六感。
以往,老太太每次跨进院坝,都是凤头带着它的一群小鸡仔来迎接,这次,却啥都没有。这让老太太疑惑不解,还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老太太眼睛发直,像在努力回忆什么,老大心里一抖,知道老太太的痴呆犯了,给弟弟妹妹递了一个眼色。三兄妹簇拥着老太太,喊:“妈,我们进屋!”老太太回过神来,期待的看着大门。
老二连忙去开门。“哐当”一声,门开了,老太太望着屋里。堂屋里一个装粮食的扁桶,一张吃饭用的四方桌,几把椅子,就再没有什么了,这些物件,静悄悄的躺在那里,满屋没有一个活物,显得异常的安静。老太太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颤巍巍的到处看看,失望了。
三妹问:“妈,你找什么?”
老太太喃喃自语:“我的鸡呢?”
老大老三同时问:“什么鸡?”
老太太说不出话,咳嗽着,开始气喘吁吁。老大连忙给老太太拍背:“妈,别急,鸡肯定在,我们去找!”
老二哭丧着脸,低声说:“找不回来了,卖了!”
老三跟着气急:“二哥,你怎么把妈养的鸡全部卖了呢?”
老二不说话,看看大哥。大哥就说:“是我决定的!”
三
今年春节刚过,进入二月末,还被本地人称为冬天。气温较低,一出门,总感觉僵脚僵手的不便。很多老年人就选择了去南方。老大一家已经预定了去海南过冬的机票,突然接到老二打来的电话。说妈跌倒了。
老大连忙问:“怎么回事?”
老二吞吞吐吐的说:“家里那只凤头老母鸡,去水塘找虫子吃,居然上不来了,就在塘里扑腾,妈看见了,就去捉,摔倒了!”
院坝外有一个池塘,这是母亲执意要修建的。塘不大,半亩左右,养了鱼,种了藕。只要天气好,妈就端来一把椅子,坐在院坝里,看着池塘,看着远处的山林,看着天上的浮云。塘里有小鱼小虾在游来游去,还有一些虫子,在荷叶间跳来跳去。老太太这样坐着的时候,身边总会围着一群鸡,它们漫不经心的在地上啄着,“咔咔咔咔”,像是敲着锣鼓,很有节奏感。听见这样的声音,老太太心满意足的假寐。只有那只已过七年的老母鸡,躺在老太太的脚边打盹。这只老母鸡是老太太的最爱,其他的鸡,养不过三年,就喊老二处理了,唯独这只,老太太说要养老送终。老母鸡的头上,有一撮白毛,和其他鸡不一样,有点像凤凰,被老太太亲切的称为凤头,只要老太太动一下,老母鸡凤头马上就醒了,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怜爱的拍拍老母鸡的头:“凤头,去,去塘里吃虫子!”
凤头完全能够听懂老太太的话语,站起来,抖抖翅膀,扑棱几下,做好临战准备,望了老太太一眼,就走下几步石梯,站在水边,伸着脖子,望着水面,水面有一些小鱼小虾的在游动,看见老母鸡,这些鱼虾还示威似的跳跃一下,老母鸡便快速出击,可是,每一次都落了空。嘴啄得水花四溅,连鱼虾的影都见不着。
老母鸡和鱼虾就这样较着劲。老太太却笑得呵呵的。或许是老太太的笑,让老母鸡受了刺激,感觉自己没有了面子。也或者是,凤头不承认自己老眼昏花和老而无用,非要证明什么。因此,这次凤头发狠了,张着嘴,对着一条跃出水面的小虾,一下就扑了上去。
凤头用力过猛,结果,自己落水了。在水里扑腾了一番,一身毛打湿了,更加增加了重量,反反复复往岸上扑,最终精疲力尽,放弃了独自上岸的幻想。凤头顶上,被老太太引以为傲的那一撮毛,湿漉漉的趴在脑壳上,它的头皮,显出沟壑般的褶皱,如同年过半百的秃子。凤头感到了绝望,顶着一头雨水,“咯咯咯咯”的向老太太求救,声音凄惨。
平时三兄妹都告诫过老太太,走路要轻手轻脚,不能去爬坡上坎。有什么事情,直接叫老二去做。此时此刻,老二正在灶屋做饭,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老太太连想都没想,就自己走下石梯,弯腰去抓鸡。正走出灶屋喊老太太吃饭的老二,听见“噗通”一声,立时心就紧了:“撞大祸了!”
老太太跌倒在石梯上,幸好没有掉进水中,不然,在这样的季节,后果难以预料。老二见状,跌跌撞撞的跑下去,嘴唇哆嗦着:“妈,你这是搞哪样,吓死个人!”
老太太躺在地上,手却指着水里:“凤头,鸡……鸡,快抓起来!”
那只惹的祸的老母鸡,神情早已经无精打采,把脑壳搭在干枯的荷叶上,让自己肥重的身子不往下沉,完全没有一点“凤”的影子。老二看了一眼,就弯下腰,说:“妈,来,我背你!”
老太太仍然倔强的指着老母鸡:“你耳朵聋了吗?我喊你先把凤头弄起来。”
在老太太的监督下,老二无奈的拿来锄头,把老母鸡勾到岸边,随即,提着凤头的翅膀,就往院坝一摔,“噗通”一声,老母鸡痛得“呱”的一叫,就没有声音了。老太太顺手一巴掌,埋怨道:“几十岁的人了,手脚还是这样没轻没重,看把凤头痛的,你就不能耐心点?”
老二不再言语,把老太太背上背,意欲直接背到饭桌上,老太太却不干了,要坐在院坝里吃。老二轻手轻脚的把老太太放到椅子上,老太太右脚一沾地,一个踉跄,“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老二弯下腰,仔细查看,老太太的右脚膝盖,已经骨折。如果不是穿的厚实,可能早粉碎性了。尽管伤势不重,还是把老二吓的够呛,连忙给大哥和三妹打电话,告知了情况。大哥和三妹,无一例外的带着责备:“搞哪样哟,你怎么还不小心呢?”老二解释,讲了前因后果,说:“是妈自己固执,我正在做饭,没有在他身边就一小会,就出事了!”
老二的眼里含着泪,他的委屈,没有地方说。老太太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首先责怪的,就是他老二。站在大哥和三妹的角度,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老大老三给了养老钱,给了老二生活费和不多的工资,老二的任务,就是专门照顾老太太的。问题是,本来不属于我的责任,怪罪到我头上,心里就莫名的心酸起来。真想大声的抗议几句:“老太太每天的吃喝拉撒,散步,起床就寝,端茶倒水,伤风感冒,哪一样不是我,就算铁牛,也有个打盹的时候,我就稍微疏忽了一下,你们就兴师动众的问罪,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也真该来试试!”
这样一想,老二感觉更加委屈,就带着情绪说:“你们看怎么办吧,我是没有办法的!”
老二打电话这样说的时候,那只凤头又抖抖嗦嗦的站了起来,湿漉漉的脑壳在草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就恢复了活力,迈着四方步,来到老太太身边,用嘴轻轻地啄着老太太膝盖上的一块泥巴。老太太却不停的喊:“凤头,凤头,乖乖!”老太太喊一声,凤头就昂起头看一下,老太太又喊一下,凤头就再啄一下。
凤头和老太太游戏似的互动,老二的气更加大了,在心里狠狠的踹了凤头一脚。当然,老二也知道,有老太太在,谁想对凤头图谋不轨,就是自寻死路,就算气昏了头,老二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
四
大哥放弃了去海南。与三妹一汇合,很快联系了市里医院,下午就赶回了村里。
老太太见着他们,疑惑的看着老二。老大老三连喊几声:“妈!”老太太才若有所思的样子。三年前,老太太的小脑开始萎缩,人就偶尔的痴呆,跟着耳朵也不灵便了。如果不大声嚷嚷,根本听不明白你在给她说什么。老太太也有了一些反常的现象,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着,还会笑出声来。
老大把脸凑近老太太,老太太好像终于记起了,嘴里喃喃:“你是老大?”
又转过头问:“你是老三?”
三兄妹围着老太太不住的点头,“嗯嗯”的应着。三妹说:“妈,我们接你去城里医院,你的膝盖出了点问题!”
老太太不相信,就想亲自站起来证明,结果,又是“哎哟”一声,这个时候,老太太反而清醒了,听见说城市,就本能的抗拒:“去城里干什么,我不去,我还要喂鸡,凤头呢?”老太太固执的东张西望,那只懂事的老母鸡,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在它的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只鸡,“咯咯咯咯”的叫着,老太太笑的很灿烂,指挥老二:“它们饿了,快去撒谷子!”老二杵着不动,在大哥和三妹面前,老二总是六神无主。
陪着老太太吃完饭,大哥和三妹就把老太太接走,住进了城里的医院。大哥说:“老二,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跟着来城里。”老二不明白处理什么,或者怎么处理,就拿眼看大哥,又看看三妹。
大哥就瞅着地上啄食的一群鸡,递了一个眼色。
三妹低声说:“就是这些鸡,光惹祸!二哥,你把它们悄悄处理了,不要让妈知道!”
大哥三妹回城的时候,交给老二的任务就是,处理这些鸡。
这个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特别难。乡镇有集市,还专门有宰杀鸡鸭的摊位,老太太养的这些鸡,没有一点饲料和添加剂,都是鸡们自由自在的找虫子吃,回到家,就吃烂菜叶子,还有米糠拌剩饭,临近睡觉,还要给鸡们一把谷子做夜宵。在鸡屋的正中间,放了一个大食盆,是老太太专门喊村里的张石匠打的,就像一个矮矮的水缸。和水缸的区别是,老太太自行设计,把食盆的一边用来装水,以便鸡们喝着方便。另一边却放着苞谷、谷子,还有生红苕,以保障那些体弱、找虫子吃不饱的弱势鸡们的基本生活。张石匠看着自己按照老太太的旨意打出来的这个四不像,郁闷了几天,感叹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可能毁在这个食盆上。还专门来老太太家看看怎么用,这一看,张石匠放心了,直夸老太太养鸡,比养孩子还精细。张石匠逢人就自夸,人一生,能够打造出这样的一个食盆,简直就是作为一个石匠的终生荣誉。
试想,这样养成了的鸡,简直才叫真正的土鸡。很多城里来的鸡贩子,专门找上门来,高价收购,老太太总是乐呵呵的笑:“不卖。我的大儿子、小女儿都是国家干部,都退休了,孙子们也工作了,每月还给我钱,我不缺钱!”
鸡贩子问:“那你养着干什么?”
老太太笑呵呵的答:“好玩!”
的确,老太太养鸡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好像对每一只鸡,都有感情。大儿子和三女儿相继退休后,接老太太进城幸福,老太太去了,老二还背了几只鸡去,这样的鸡,在城里很受欢迎。老大老三两家人的儿孙辈,都赞不绝口,唯有老太太一动不动,对炖好的鸡,连汤都没有喝一口。看着儿孙、重孙辈,吃的兴高采烈,老太太背过身去,却在悄悄的抹泪。
从此,再没有家人,当着老太太的面吃鸡了。但是,只要儿孙辈,重孙辈们回到村里,临走的时候,老太太总会让老二,给每家几只鸡和一筐鸡蛋。说:“这些东西养人呢!”
五
在城市里,老太太确实呆不习惯。当时已经八十二岁的老太太,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习惯了泥土的味道,整天抱怨:“住在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楼里,心里慌得很!”
见老太太魂不守舍的,大儿子问:“妈,哪里不舒服吗?”
老三也问:“妈,咋了?现在我和大哥都退休了,你有条件享福了,担心什么呢?”
老太太语无伦次:“鸡,鸡……”
老大明白了,老太太是想养鸡了。老三却不明白:“妈,现在不需要你辛苦了,买鸡买蛋都很方便,超市多得很。你就在城里安心耍,我和大哥供你!”
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儿孙,说:“我要回去!”
老太太辛辛苦苦一辈子。二十二岁生下老大,三年后生了老二,再三年后,老三出生。在老三三岁的时候,父亲病逝,从此,这个家就由母亲一个人撑起。大集体时代,老太太亡命的挣工分。包产到户后,老太太一个人种四个人的土地。其中的苦,一言难尽。老大老二和老三,记得最清楚的是,小时候家里养了不少鸡,这些鸡,就是家里的银行,供老大老三上了大学。以至于才有了老大老三现在的幸福生活。老二从小眼睛不抢字,读不得书,初中毕业开始务农,种得一手好庄稼,也把自己种成了一个老光棍,当然,还把自己种成了老太太寸步不离的拐杖。
老大知道老太太的心事,就把阳台滕出来,买了鸡笼,捉回几只小鸡。老太太围着小鸡,不停的给鸡喂米粒,喂水。可是,这些小鸡仔,就像发瘟了一样,病恹恹的趴着。高兴了几天,老太太找到了症结,说:“小鸡没有虫子吃,长不好!”
老大老三又发动家人去行道树上捉虫子。开始新鲜了几天,儿孙们不乐意了,不是划伤了手,就是刮破了衣服,因此,这个计划,很快流产。再说,一回到家,阳台养鸡的臭味道,久久不散。这些味道飘进饭厅,吃啥都没有了胃口。就连楼上的住户,也有了意见。
折腾一番后,不得已,把老太太送回村里。
回到家,老太太就像换了一个人,在地上跺跺,院坝传来厚重的回声,老太太心满意足:“对嘛,我生来就是一个苦命!”
老太太笑。老大老三陪着笑,心里满是苦涩。
三兄妹商量的结果是,老大老三出钱,把家里的四合院重新装修了一下,还按照老太太的意思,修了院坝和鱼塘。与众不同的是,还专门设了鸡屋,鸡屋就安排在老太太的卧室旁边,每天晚上,老太太都能够听着鸡们的动静入睡。老二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老大老三给钱。不能让老太太再干农活,以免劳累。老太太在家庭会议上,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我要养鸡!”
这个要求,都没有意见。养鸡不算重活,再说,老太太养着鸡,心里也有一个寄托。就由着她,这么些年来,老太太养的鸡,少说也有数百只了,养好一批,连同成框的鸡蛋,就让老二背进城,送给老大老三。
十年来,不知不觉,老太太已经九十二岁了。不但老大老二老三老了,老太太自己也开始痴呆了。
六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次老太太进城,足足在中医院躺了一百天,膝盖总算没有大问题了。在医院吵吵嚷嚷要回家的老太太,回到家,居然不见了心心念念的凤头,这让老太太的精气神,一下就没了。
老大开始后悔,自责道:“草率了,不应该全部卖掉!”
老三说:“其实,处理也有多种多样,方法应该灵活一些,处理,不意味着卖,还可以寄养什么的,不就一百天么,给点寄养费,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这样一分析,问题好像又出在老二身上。
老二闷声闷气的说:“妈,你放心,我去给你找!”
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真的?”
老大老三疑惑的看着老二。老二就走出堂屋,在街沿上徘徊。老二临去城里照顾老太太住院的时候,在街沿上,用烂箩筐做了一个鸡窝,里面铺了一层稻草。以便凤头晚上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老二想出来的主意。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去,会耽误这么久,以为就是十天八天的事情。老二围着鸡窝看,鸡窝里啥都没有。
老二对跟着自己的老大和老三说:“不是进城要照顾妈住院吗,我也晓得,那只凤头是妈的心头肉,万万丢不得。因此,我只留下了凤头!”老二用脚踢踢鸡窝,“我还专门给它做了一个窝,这个狗东西,好吃好喝的,咋就跑不见了呢?”,鸡窝里的稻草,原封不动,证明凤头并没有进去睡过觉。不过,给凤头留的稻谷、苞谷却吃的一干二净。那是老二按凤头的食量,留足的半个月基本口粮。
听见老二说凤头还在,老大老三就放心了,说:“我们找找,兴许凤头在竹林里呢!”
老大连忙进屋给老太太汇报,说:“妈,凤头可能是一时跑哪耍去了,我们马上去找找,应该没有问题!”
老太太两眼无神,有气无力的说:“我的凤头啊,咋不等我回来呢……”
老三说:“妈,你莫急,我们马上去找!”
老太太仰靠在椅子上,一声一声叫着:“凤头……凤头……”
七
没有找到凤头,老大老三也不敢轻易回城了。他们放心不下老太太的情绪。留下的主要任务,一是陪着老太太,二是找鸡。两天来,只要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就会问:“凤头呢,找到没有?”
老大说:“妈,莫急,我们正在找!”
三兄妹不敢怠慢,继续寻找。屋后就是一片竹林,竹林间长了一些杂木,到处都是荆棘丛生,根本迈不开脚。老二就提了弯刀,在前面开路,“咔擦咔擦”,老二把满腔委屈和怨恨,发泄在自己的刀上,无辜的荆棘和杂木应声而断。走出一段路,老二就站着唤鸡:“咯咯咯咯”,以前,只要在院坝里这样一唤,鸡们就会飞扑过来。
可是,这次却失灵了。老二起了头,老大老三也跟着唤:“咯咯咯咯”,于是,满竹林都是喊“哥哥”的声音,就像叫魂。
喊一会,就静心听一会,看看林子里有没有动静。
突然,林子里有了响动。
三兄妹屏住呼吸,注视着灌木丛,“嗖”的一下,林子里窜出一只受惊吓的黄鼠狼。
老二说:“完了,完了,不用找了!”
是啊,有了黄鼠狼,凤头的命运已经揭晓。试想,一只已过七年的老母鸡,以前都是靠着老太太的保护,才苟延残喘的活着,老太太这一住院,一去三个月,凤头的骨头,都怕成了肥料了。
三兄妹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老三说:“凤头肯定是找不着了,我们是不是在村里去买一只和凤头一模一样的老母鸡来冒充凤头,反正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能也分不太清楚了,有那么一只鸡就行,免得妈气出一个好歹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大连忙掏出两百元,安排老二去买鸡。
老大老三陪着妈。老三说:“妈,凤头有线索了,二哥正在追,马上就可以找回来了!”
老太太睁开眼,精神一下就好了不少。望着老大确认,老大点头说:“嗯!”
老太太说:“饿了,想吃饭了!”
老三马上去做饭。饭刚好的时候,老二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老母鸡。老大悄悄说:“还真像!”老二回答:“搭摩托去镇上找的。”这只老母鸡头上也有一撮毛,不过,这一撮毛不是白的,而是灰色。老三连忙说:“妈,找到凤头了!”
老太太睁开眼,眼神放光,颤抖着声音喊:“凤头,凤头……”
那只老母鸡脚和翅膀被谷草缠着,颤颤巍巍的站在地上,“咯咯”的叫着,眼神慌张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对老太太的叫喊,不闻不问。
老太太生气了:“把凤头捆着干啥?”
老二连忙解开老母鸡身上的谷草,端端正正的放在老太太脚边。
老太太又喊:“凤头,凤头,咋不理我呢?”
三兄妹都希望老母鸡积极配合一下,哪怕是走向老太太,在老太太的裤脚上、膝盖上啄几下也好,可是,老母鸡完全没有这些意思,我行我素的杵着,呆呆的。老太太再喊:“凤头,不认识我了?”
老太太手一拍扶手,继续教训老母鸡:“我就是住了几天院嘛,你咋不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跑什么呢,不怕黄鼠狼咬了你……”
老母鸡受了惊吓,“嗖”的往外扑腾。老大老三连忙去捉,没有想到,老母鸡站在门槛上,把门槛当跳板,翅膀一煽,居然飞了起来。老大一个后仰,避开老母鸡,差点闪懒腰,这真是飞鸡中的战斗机,太厉害了。
三兄妹惊呆了。
再看老太太,老太太望着飞翔的老母鸡,这只老母鸡有如神助,带着一股风,一口气飞过院坝、飞过鱼塘,向一片麦地飞去。老太太傻呵呵的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了。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就气若游丝的说:“老大啊,我想上床躺一会!”
三兄妹心里一惊,老太太的大限到了。连忙七手八脚的把老太太抬上床,老二打开衣橱,拿出老太太的寿衣,把内衣递给老三,老大老二就准备回避一下。
老太太说话了,声音像蚊子叫,嗡嗡的,听不清楚。都把耳朵贴上去,才听明白,老太太反反复复唠叨的是:“凤头,我的凤头,你在哪里……”
老大哭着说:“妈,凤头被黄鼠狼吃了,我们找不回来了!”
老二哽咽:“妈,我们不是存心要骗你,找不回来凤头,我就去街上买了一只假的……”
老太太动了动,手在空中抓来抓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老三把手搭了上去,老太太又没有动静了。老三哭着说:“妈,你不是要养鸡吗,等你好了,你想养多少都行,我们去给你买小鸡仔。一百只、二百只……”
老大也把手搭上去:“要多少买多少,妈,你千万要挺住……”
老太太睁开眼,目光散淡,吃力的转动着脑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着看着,两行清泪就流了出来。
三兄妹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妈……”
老太太一动不动。还是老二首先反应过来,说:“妈九十二岁,属喜丧,大哥三妹,你们不要太难过了,趁妈身子还是热的,赶快穿老衣吧!”
大家正准备穿寿衣的时候,老太太突然一个激灵,居然坐了起来,老大老三满脸惊悚:“妈,亲妈,你不要吓我们啊……”
老太太满脸慈祥,带着笑意,痴呆呆的望向大门,无事一般的说:“我的凤头回来了!”
这样说着,老太太就要下床。老三惊恐的看着老大,问:“妈是不是撞什么邪了?”
老大又惊恐的看着老二:“该不是回光返照吧?”
老二冲出院坝,突然惊呼起来:“老天,啥事啊,果然是凤头回来了,快把妈扶起来!”
老大老三扶着妈,妈居然自行迈开步子往院坝奔,老三喊:“妈。你慢点……”
院坝里,凤头带着一群小鸡仔对着老太太“咯咯咯咯”的叫,老太太精神抖擞,声音突然就大了几倍,手里做着撒谷子的动作,对着凤头一阵“咯咯咯咯”的喊,凤头煽动着翅膀,吃力的扑了过来,后面跟着的一群小鸡仔,也学着凤头的样子,煽动着小翅膀,向老太太身边奔赴。
三兄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在心里“老天”一声,他们个个张大着嘴,痴呆的喘着粗气。只有老太太,丢失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又回到了身上。
作者简介:
柳恋春 ,男, 1966年3月8日生。重庆合川区人,教过书,当过兵。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文学界》《北方文学》《当代小说》《天津文学》《青春阅读》《鸭绿江》《短篇小说》《石油文学》《剑南文学》《南方文学》《中华文学选刊》《西南军事文学》《小说界》《草原》《雨花》《滇池》《神剑》《小说月刊》《海燕》《解放军生活》《文学港》《延安文学》《陕西文学》《河南文学》《满族文学》等发表中、短篇小说200万字。《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多次转发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遍地黄金》《他们看我不顺眼》等。作品获草原文学奖等多项。5次荣立三等功。现居四川省南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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